远山书屋访“真人”
冷梦良
2021年8月1日,星期日,炎炎赤日高悬万里碧空,宝鸡市内,大街小巷,热浪翻腾,林立的楼群间,难有一丝轻风。暑假回家“省亲”的憨儿见我周末“赋闲”便邀我一同去“远山书屋”拜访他的书法老师——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宝鸡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何俊峰先生,我欣然前往!
我与何先生算是故交,他年长我数岁,我尊他为仁兄。我们初识于2004年的首届陕西公安文联代表大会,我对他是“先爱其字,后敬其人” 的!在此之前,虽是同行,但他在市局部门,我在县局机关,我对他是“久闻大名,未见尊容”,况我于书法又一窍不通,故而互无交集,只知道此君字写得特好,在宝鸡,算是个“响当当的书法高手”,仅此而已。
“文代会”的先一天下午,我风尘仆仆从宝鸡赶往西安,在承接会议的某宾馆刚刚办好报到注册手续,来到会议早已安排好的房间,正准备找文朋诗友们海阔神聊时,忽闻参会的书法家们正在后楼小会议厅举行笔会,现场交流墨宝!啊,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哟!来自全省公安系统四面八方的文化精英们汇集于此,其中不乏藏龙卧虎,若能借机获得一两幅“名家墨宝”,挂于客堂书屋,附庸风雅,岂不甚好?况我还真未见识过名流贤达“泼墨如水、惜墨如金”的情状呢!于是,放下行囊,疾步奔向后楼。
来到后楼会议厅,但见一张若大的矩形书案被众人层层围定,案前有书家正在挥毫,厅内静悄悄的,道道目光射向书案。我悄声问一文友:现时是那位先生献宝?回答说是宝鸡的何俊峰老师!我于是跻身案前,亲睹何先生挥毫舞墨的风采——
但见他俯身悬臂舞毫管,屏气凝神,目空一切,只将浑身千钧之力贯之毫端,左撇右捺,似壮士舞剑,生风断水;提按顿挫,似少女芭蕾,轻盈健美!一招一式,或稳如磐石,或如燕轻飞,皆有所指,气贯长虹;墨落四尺白宣,或似风卷残云,又如古藤舒展,既有行云流水,又有飞龙腾空,变幻无穷,真乃妙笔生花!及至“精气神”三字正文一气呵成,先生微微挺身,手握毫管悬于半空,双目凝视书案,神情肃然凝重,片刻,方才更笔题写落款,继而,取出方印,如提千钧之称,稳稳落红于“岐人俊峰”之后,此时,掌声雷鸣,厅内欢呼雀跃,先生微微含笑挺身,众人争相跻于案前与之合影,但见他一头乌发飘逸潇洒,双目炯炯,和蔼可亲;一身警服,使他更加英俊儒雅,我不禁暗自感叹:
好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帅哥美男!
再看他的书法作品,正如第二日代表们参观本次书画展作品时,省书协一位书法评论家于他的作品前现场评论的那样,是:“远观,笔力劲挺,飞龙舞凤,惊心动魄;近赏,笔老墨秀,气韵生动,趣味无穷!”
我知道,我遇见了“高人”!我于是与其相识相交,来来往往,淡淡若水,一晃二十余年,先生也由当初的“宝鸡书法名家”跻身“中国书法家协会”,作品先后七次入展中国书法家协会举办的国展并获奖,在全国书法界占据了一席之地!
“远山书屋”不在远山而在闹市之中,距我不过十余分钟车程,是何先生将自己的一处旧居民楼的屋子改装而成专供他习文弄墨、修心养性,会文朋墨客谈经论道的处所,先生亲取名曰“远山书屋”。
居闹市却曰“远山”,何谓也?此中有先生之志也!
何先生生于书香门庭,其父工于书法。其自幼受父亲熏陶,深爱书法,练就了厚实的“童子功”,及至成年,拜师我国著名书法家卜昭罴先生启砚临池,遨游书海。他从钟王楷书入手,气融魏碑,尤喜八大山人之韵,揣摩《泰山金刚经摩崖大字》金石之法,尤其是将自己学习掌握的公安笔迹学、笔相学专业知识运用于书法研习之中,读贴、临帖,解读剖析经典法帖中每个单字的结构布局、每一笔一画的走向与取势,形神兼攻,寻找规律,揣摩法度,很快便成为卜老先生高徒。卜老断言,先生此生,若锲而不舍,一定会爬上中华书法的巍巍高峰,并亲为先生取一斋号,曰“远山主人”,鼓励先生向远方的高峰攀登,先生便以此为志,将自己的书屋命名为“远山书屋”。
正是这个远大的人生志向,使何先生浸淫书海,几十年如一日,孜孜不倦,不骄不躁,在攀登“远山”的征途上,不被功名利禄诱惑,不受世风浮华干扰,始终以“苦行僧”般的意志与毅力,固守着一个“寻道追梦者”的清贫与清高,稳步跋涉,笔耕不辍,并坚持以《泰山金刚经》为取法之源、以高古、简约、空灵、清逸的“八大山人”之风为趣,以静虚、内敛、古雅为气象的艺术追求,逐渐形成了自己日趋成熟的拙中见巧、稚中显秀、险中取胜的独特风格和艺术技巧,尤其是他于行笔中捻管收锋、点画中凌空取势的绝技及其所形成的厚重古拙、蓄势待发,枯墨飞白处,灵虚朦胧等等艺术效果令人叹服,给人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,终于挺进“国展”殿堂,受到权威专家的青睐和同道中人的赞赏!他曾打趣地对我说,在他的心目中,除了他的妻子,书法是他的最爱,泰山金刚经大字摩崖刻经,是他的梦中情人……
何先生于书法确实有个性,这是我钟爱他书法作品的缘由。欣赏他的作品,不仅能感受到艺术之美,更能体味出他对生活、对人生的理解与感悟,窥视出他达观、宁静、超然物外的心态与博大、宽广,海纳百川的精神境界。这种“艺术的感染力”不仅来源于他精湛的艺术功力,更来源于他丰富厚重的书法理论。他不只是一位书法家,也是一位有独立思考和独到见解的书法理论家。我曾见识过他用朱笔批注过的一本《张黑女》碑帖,那逐字解读批注,撰写心得的精神着实令人叹服,其中有这么两段批注使我记忆犹新:
“书法作为一门艺术,贵在创新,要追求‘生机勃勃的不同,’避免‘千篇一律的统一’,关键在一个‘度’的把握。世间一切事物,最恰当的距离是:彼此间既能保持温暖又不会产生燥热,做到互不伤害。过疏,失却温暖,过紧,有了燥热就会互不舒服。事物的关系是这样,书法艺术中的字与字之间的关系和距离,又何尝不是如此?”
“巨大宏伟的建筑到最后只所以出彩,往往都来自于精炼、精致、精粹的点精之笔的巧妙点缀。《张黑女》作为魏碑中的经典法帖,只所以能受到世人的追捧,就是各种点画的相互巧用、替用、妙用,让整篇气韵达才达到了‘生机勃勃的不同’。”
他曾自撰一联,总结自己的书法心得:
难得妙趣轻古法,偶遇天真到空灵。
一路遐想,来到书屋,按动门铃,何先生笑容可掬迎我父子入内,古朴的滕条茶几上,一壶沏好的龙井茶色泽嫩黄淡亮,正待我品尝。客厅不大,但两幅隶书门联却格外引人注目,一副是进门正对大门的楹联,上联:诗书益智能修性,下联:笔墨陶情可养神,横批是:法古师心!另一幅是右手客厅与阳台隔断博古门套上的楹联,上联:修其真善美,下联:养我精气神,横批是:古韵灵根!两幅楹联相映成趣,四壁挂满字画,书架、橱柜等随处摆满书籍,凌而不乱,再加上几盆花草与盆景的点缀,使整个书屋墨香四溢、清净淡雅,在这盛夏酷暑,使人顿感清爽!宾主围茶而坐,憨儿随即拿出他的书法习作呈递先生,话题一下展开。师徒交流,或问或答,从秦汉隶篆到魏晋碑贴,从张黑女到王羲之,再到清代何绍基,谈书法修养,论艺术品鉴,滔滔不绝,又绘神绘色,使一旁的我,忘顾品茶,侧耳细听,不觉入神入境。先生又拿出他新近才完成的陆柬之的《文赋》临本,厚厚的三本册页,铺展于客厅,一边请我父子欣赏,一边又拿出《张黑女》教本,逐字逐章现场说法,教诲弟子,经典妙言不断。他语重心长地教导弟子:
在书法艺术以及做人上,一定要追求高雅、文雅、清雅、古雅,修行积累大气、正气、秀气、骨气;崇尚内容精深、技法精湛、制作精美且符合大众审美需求的精品,抵制和摒除猎奇古怪、野气、妖气、霸气、黑气、俗气等文化垃圾,树立健康高雅的审美情趣和艺术追求……
此一趟专访,令人陶醉,临别,我禁不住对先生笑曰:
“何兄之修行,乃道中真人也!”先生连连摆手:不敢当,实不敢当!不过一慕先贤觅真迹而求道者矣!
这就是我认识的何俊峰先生!数十年淡淡相交,亦兄亦师,他让我感受到了写字与书法的区别,匠人与艺术家的不同……
二〇二一年八月二十二日 夜 渭水之畔
史永峰,笔名,冷梦良,陕西省孔子学会会员,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,宝鸡市文学创作学会副秘书长、学术部部长,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、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孔子基金会宝鸡孔子学堂客座讲师、宝鸡市孔子研究会副秘书长,宝鸡市传统文化促进会理事、讲师团讲师。出版有四十余万字专著《<论语>通俗解读》和杂文集《阿Q重返人间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