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/刘树颖▲二、拖家带口
时间:1940年~1950年初
地点:吉林省榆树县双井子镇、黑龙江省富锦县、鹤岗市
(一)出任校长
我爸,出生在贫穷人家,他虽不敢有鸿鹄之志,可也不甘心做井底之蛙,不想在这大院子里蹉跎了青春,有走出去实践所学知识的想法。恰巧,榆树县教育局有人了解爸的才学,聘请他出任国高(高中)校长兼教师职务。
我爷爷得知此事极力反对,他不同意爸出去干事,因为爸除了掌管着大车店的日常事物和账目外,每天早上还护送住店的马车到城门口,跟把守城门的日本宪兵说日本话,宪兵才肯放马车出城。要是爸出去到学校当差,家里没人会说日本话,马车就很难顺利出城,大车店的好多事也没人能干。把守城门的日本宪兵▲
日本人检查出城的马车▲
为了能出去教学,爸在较短的时间内,教会了三伯(爸的弟弟)说必需要掌握的日语、并把家里各项大小事情做了详尽安排后,不顾爷爷的反对,带着妈和两个哥哥,离开了“刘家大院儿”,意气风发地来到榆树三镇合一的中心小学,出任校长兼教师职务。
将近而立之年的爸,信心满满,终于有用武之地可以施展了,他下决心,一定要教出与众不同的优秀学生。
可当他进人校园后,才了解了实情。1935年日本人插手了东三省的教育部门,大搞奴化教育,日语、日式教育进入了课堂。爸刚一到学校,就被县教育局组织的校长参观团带到了日本。这所谓的参观,就是一次蜻蜓点水式的“意思”一下,到了日本就呆了一天,只看了一个学校就回来了。
日本人组织赴日参观的目的,一是为了让东北的学校照搬日本教学模式,对东北人,尤其是对小学生进行奴化教育;二是为了制造舆论,想让民众看到,有文化的校长们都“中日亲善了”。 日本人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,强迫中国的孩子们学习日语,小学生一入学就被告知:“毕业时日语达不到三等翻译水平,就不能毕业!”除了日语成了学生们的必修课之外,学校每天早晨举行朝会时,都要唱日本国歌和满洲国歌、向日本天皇和满洲国的皇宫遥拜。在日本人开办的学校中就读的中国学生,还要向被击毙的日本鬼子祭拜。
摆在眼前的这一切,是以前只呆在大车店里的爸没有想到的。学校的现状如同冷水浇头,令爸灰心丧气,此时想退出去已经由不得自己了,只能应付着。 伪满傀儡政府的无能和听之任之,激起了民众的怨愤,持枪的凶恶鬼子,让普通百姓敢怒不敢言,人心涣散。爸和学校老师们都上有老下有小,手无寸铁势单力薄,私下里愤愤不平,可也想不出好的对策,于是就偷着以“打麻将”来怠工。爸的消极抵抗惹怒了日本人:“这个校长胆大包天!敢组织教师违抗大日本皇军的命令!坏了坏了的!”他们就以爸,参与赌博为名,派兵围追堵截,全城抓爸。并在家门口把守着,想把爸缉拿归案“杀鸡给猴看”。
(二)逃离魔爪
地点:吉林省榆树县三镇合一的中心学校校舍、富锦县
爸为了躲避日本人的抓捕,白天不敢回家,只能趁后半夜天黑路上没人时,才蹑手蹑脚的贴着墙根儿,悄悄的摸索到房后,从后墙窗户跳回到屋里。不敢点灯,摸黑爬到棚顶上,半个月都不敢下来。妈天天提心吊胆,时刻注视着把守在院儿门口日本宪兵的动向。等天黑了,外边的日本兵看不清屋里的动静了,妈才敢用绳子吊着小柳条筐,往房屋的棚顶上给爸送吃的喝的、爸再往下放拉的撒的。
看着邪乎(豪横)的日本兵憋着劲把守在家门口,不抓住爸不肯罢休的架势,妈小声跟爸比划着商量,必须尽快离开此地,否则被抓着了非死即伤。
一天深夜,趁着无月无光,爸妈偷偷地领着大哥二哥,悄悄的从后墙窗户跳出来,一路摸黑逃跑。临出门前,爸把妈事先准备好的,微潮的粗大烧柴塞进了仍有余火、上面坐一大锅水的灶坑里。爸预计:“过个巴小时后,柴火就会被烤干点燃,早晨门口的日本宪兵看到烟筒冒烟,会以为是家里生火做饭了。”爸,用这招儿,来了个“金蝉脱壳”、“走为上计”,逃了出来。
爸扛着行李,妈扯着大哥二哥,神经紧绷小心翼翼地专挑小路,趁没人时就快跑,有人时就假装没事的放慢脚步。连续几天几夜奔跑在逃亡的路上。鞋磨出了洞,脚打了血泡,几经辗转,才从吉林省榆树县逃到了黑龙江省富锦县。疲乏困顿饥饿交加的一家人,再也走不动了,为了避开日本人的耳目,只好就地隐姓埋名住了下来。爸是个书生,没干过体力活,只能靠给人代笔写信、抄写文书来挣几个零花钱偷偷度日。
1945年8月15日,日本投降,被日本人践踏了14年的东北光复了!黑龙江省解放了!爸这才敢大模大样的出来找工作。妈,是个头脑灵活精明勤快又能干的人,到了富锦县不久,就变卖了自己结婚时的首饰当作本钱,做起了在娘家时就熟悉的营生——小买卖。
妈做小买卖从不计较一两半两的得失,她在乎的是信誉,拢的是人心。妈以薄利多销的理念经营着买卖,秤杆子总是高高的,有熟人来买时还要多给点儿。时间长了,有了固定的顾客群体,生意维持的算是有点儿进项。可是,宽松的日子并不长,在大姐-娟、二姐-侠相继出生后,日子又过的捉襟见肘紧紧巴巴。
1948年初冬的一天,儿童团(协助抓汉奸、特务的儿童团体)
手持红缨枪的儿童团员▲
团员的大哥,看见路边电线杆上贴着一张纸,个头虽小但机警的他,以为是特务在传递消息,就踮起脚,用红缨枪的枪尖儿够着,把贴在电线杆上的纸挑了下来。这是一张“黑龙江省鶴岗市煤炭矿务局,招收出身好、有文化的人工作”的广告,“有心”的大哥拿回来给从不错过文字的爸看,爸见到广告招工,无比兴奋“全中国就要解放了! 新中国成立在即! 鹤岗市开始恢复旧矿区的生产,期盼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! ”,爸果断的决定离开富锦县去鹤岗市应招。
(三)奔向鹤岗
时间:1948年年底
地点:鹤岗市
隆冬的清晨天刚蒙蒙亮,爸妈就带着着十二岁的大哥、九岁的二哥、四岁的大姐和出生刚几个月的二姐,扛着两卷儿旧被褥和大包小包的家什,揣着仅有的一点儿盘缠(钱),登上了敞篷大卡车。
黑龙江富锦县的冬天零下40多度,冰天雪地。卷着雪花扬起满天冰晶的白毛风,真可谓风刀霜剑寒气逼人。刮起的白毛风▲
人在外头一会儿的功夫,眉毛、睫毛上就挂起了白霜。哈气挂在脸上凝成了冰▲
冰溜子▲
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,妈怀抱二姐,坐在前面车棚里司机的旁边,爸、大哥、二哥、大姐头上蒙着棉被,顶着刺骨的寒风坐在敞篷卡车上。途中,饿了就啃两口冻的棒棒硬的窝窝头和干咸鱼坯子,渴了就舔舔缸子里结的冰,一家人满怀喜悦和期望直奔鶴岗市而来。 一路颠簸,顶风冒雪的大卡车终于开到了鹤岗市!在车上冻得几乎僵硬了的双腿半天都站不起来,爸拍打揉搓着哥姐们麻木了的腿脚,欣喜地扶他们下车,搬行李。 下了车却傻眼了,在鹤岗举目无亲,没有落脚的地方。全家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,拖着疲惫的脚步,满城转悠着找租金便宜的房子。饥肠辘辘口干舌燥,夕阳已尽天快黑了,可还是没找到便宜的住处。实在是没辙了,只好在城边儿,学莫(寻觅)了一个没有门的破庙,将就着在庙里墙角的旮旯住了下来。 破庙▲
破庙里泥塑的神像▲
破庙里的泥塑▲
破庙残墙断壁荒草丛生,青面獠牙的牛头马面、狞恶的小鬼儿夜叉的泥堆塑像,在暮色中分外瘆人。阴云的夜漆黑一片,伸手不见五指。风柔~柔~吹过破庙的缝隙,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。
半夜“呯!” “乓!”不知从哪儿突然发出的震响,吓得人直惧(jv)懔(lin)心跳到了嗓子眼儿,惊的小动物蹿上跳下、在身边闻来嗅去。哥、姐抓紧爸妈的胳膊、紧闭双眼缩成一团。由于受到寒冷和惊吓,两个姐姐老要尿尿,每次都是妈炸着胆子陪着大姐去尿、用身子挡着寒风给二姐换“尿介子”(尿布)。
每晚爸妈都把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夹在中间(当时还没有我)围着、护着,可还是挡不住透骨的冷风和恐惧。黑夜显得那么漫长......。
鹤岗市矿务局招工办公室门前熙熙攘攘,从东北各地来应招的人蜂拥而至。爸凭着良好的文化素质和能力,在众多应招人员中脱颖而出,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国家干部。不久就晋升为鹤岗市煤炭矿务局劳资科科长。爸还利用工作之便,把我的三伯(爸的弟弟)安排到了鹤岗市工作,并帮着二姑、三姑(爸的两个妹妹)在鹤岗市分别找了两个婆家,嫁人安家。当时三伯、二姑、三姑高兴地跟人炫耀,他们的二哥有本事!把他们都带出了小县城来到了鹤岗这座大城市,并安排了体面的工作!
每当回想起初来乍到时住破庙的日子,爸妈心里就酸酸的,但他们还是认为那些苦吃得很值得,毕竟把家人们都带出了小县城,弟弟妹妹成为了国家公职人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