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子的掘堤引流
~~~~~~~
文/程增庄
有云:孝是流水,上代截流,下代干涸。可也真是这样,邱能尔一家就是例证。
养儿防老,积谷防饥。论说,一个有四男二女的夫妇,老了怎么也受不了罪,因为军大衣(男儿)、小棉袄(女儿)齐全呀!可偏偏事出所料,年愈古稀的邱能尔老夫妻,却感受不到该有的温暖,悲吟声声泪,声声
是无奈。除多半是痛苦外,也夹带着痛定思痛的教训,只是晚矣。当年他们对父母的不孝竟变成了当下儿女们的复制版,报应来了。
一般来讲,老夫妻两个的身体状况,总有一个健壮点的,一个弱一点的,不是他侍候她就是她侍侯他,相伴相依,直至好多年。然而,邱能尔夫妇命运多舛,先后都得了病,一个脑血栓,一个痴呆症。生活自理已与他们绝缘了。
一个非簪缨之家,雇保姆——沒钱;去县城住养老院——沒钱。路只有一条——靠儿女们养起来。于是,邱能尔把四个儿子叫到跟前,一起商讨有关事宜。
“你兄弟四个都到齐了,你们说说我和你妈的生活起居问题吧,是按月分头到我们这里侍侯?还是接到你们个人家里去住?各自都谈谈意见吧”,邱能尔父权之威已逝,不得不用乞求的囗吻说给儿子们。
大儿子说:“接到各自家里,一家一个月,从我这儿开始,以次类推”。老二和老四表示同意,但老三另有态度:“轮到我时,我过来侍候,不接到我家,因为我媳妇不同意”。其他弟兄听后,相互眨眨眼,谁也沒再说什么,分养爹娘的方案就算确定了。 自此日起,邱能尔夫妻就吃起了轮头饭。
凡事都有个比照,兄弟四个如同事先商量了似的,老大第一个月顿顿给父母端上的都是玉米碴子粥和萝卜咸菜;老二一个月顿顿给老人端上的是白菜疙瘩汤;老三一个月顿顿给二老端上的是玉米面菜饼子;老四一个月顿顿给老人端上的是白水炖萝卜和玉米面窝窝头。兄弟四个做给老父老母吃的都是“健康食品”,都想让老人享受一下睌年的清淡。不能说差,比上世纪一九六三年吃糠咽树叶好多了。
当有人问及邱能尔吃轮头饭的感受时,他总是唯唯诺诺地说:“能养命儿,有囗吃的就不错了”,他说着眼角里就掉出泪珠来,用手背抹一抹,便陷入了沉默,思想着他曾不孝父母的罪有应得。
凄凉在折磨着他夫妻俩,他在懵懵懂懂中想起了嫁到城里的两个女儿,或许到那里住些日子,也好改变一下生活待遇。他让小儿子拨通了大女儿的电话:“喂,咱爹娘想去你那里住个时期,你看怎样?我可以把他们送过去”。“别,你千万不能送过来,我一天忙我的商铺就够累了,哪有精力侍奉他们,你们当儿子的侍候就可以了”,啪,电话放下了。大的拒绝了,或许二女儿能收住:“喂,咱爹娘想你,打算去你那儿住段时间”,话刚一出,立刻遭到了拦截: “我天天接送小孙女上学,先让他们去咱姐那里吧”。凉了,邱能尔的奢望彻底破灭了。他轻声叹道“人老了还不如粪土,谁都不想要,莫如早点一死了之”。
这兄妹六个可说是在同一个跑道上,他们闯的都是道德红线。
常言道: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。他家儿女不孝之事象长了翅膀,在全村传得沸沸扬扬,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粗料,而且新闻不断续添着。
一天,应说是公历二月的最后一天下午,老二气冲冲地来到老三家,进门就高声说:“月底了,怎么还不去接”?老三从屋内出来问老二:“这个月多少天?不就是28天吗!你们最少还得养爹娘一天,这样,你才29天,我三月二号接过来还比你多养一天呢”。哥儿俩为此争吵半天,在乡邻们的劝说下,老二默认可以再养一天。
说话到了五月底,老大要从老四家接过爹娘,没想到其娘亲得了感冒,体温上升至38度。老大见此症状,二话沒说,扭头拉车就走。老四紧追上来:“大哥,这是怎么啦?咋拉空车就走?爹娘咋办”?老大说:“咱娘在你这儿得的病,就得在你这儿治好了我再接”。又是一阵争吵,吸引过来二十多个乡邻看热闹。
孙子邱孝新从外地打工回来,正要去看望爷爷奶奶,走到门囗时,看到一群人熙熙攘攘,在议论着他家不该发生的事儿。他低着头直走到爷爷奶奶的居室,用手摸摸二老的肩膀,说:“你们別着急,也別管他们,不嫌丢人就让他们吵吧。我回家片刻,很快还来的”,说毕,他到院里瞪了其父与四叔两眼,尔后仍是低着头穿过人群,回到自己家里。
“淑梅,出来”,他边呼着妻子的名字边拾掇电动三轮车上的东西。
淑梅一呼即出,随囗问:“你开车干什么”?“去接爷爷奶奶,不能让他们再这样过下去了”,邱孝新用期待的目光看了看妻子田淑梅。
“又生气了?就不怕外人背后指点,我就替这一大家子感到羞耻。走,我和你一块儿去接爷爷奶奶,儿女们不养咱们养,五年十年更多年都行”,孙媳淑梅爽快地说。
孙子孙媳开着三轮车来了,惹得大门口一群人唏嘘,猜测不一。
“你们要干什么”?邱孝新对其父的问话没有理睬,看都沒看他一眼。只是从屋里把爷爷奶奶搀扶出来上了三轮车,拉到了自己的家里。
邱能尔受够了几个儿子、儿媳们的无端责怪呵斥,也吃够了他们供给的瘦身降压饭。到了孙子这儿,就象到了天堂,孙媳顿顿根据他们的病情和喜好做出可囗的饭菜,孙子还在两个熟食店为爷爷奶奶预交了牛、羊、鸡肉和八宝粥的订金,让店主每天给送来半斤熟肉,隔两天送桶装八宝粥两个,一月一结账。仅一个月的光景,两位老人的面色有了红润的光泽。
外人看在眼里,无不称赞邱孝新两口子的孝举。一些话语也象风一样吹到邱能尔一家老老少少的耳朵里。时间一长,街面乡亲们的说长道短就成了一种激素药,使得邱孝新的父辈们和其他堂兄弟们冰冷的心里开始燃起了火花,一改过去常态,都争先恐后地去接邱能尔老两囗到本家去住。
邱孝新借此机会,充当起了家庭成员一起相聚的召集人,说来也怪,他逐家通知之后,晚上七点全都到齐了。他讲了爷爷奶奶对家庭的贡献;讲了爷爷奶奶的病情现状;讲了外界对本家庭的种种议论;讲了如何改变本家门风的意见。最后他提议:把一些孝的文化知识让打印店制作出来,一家一张贴在各家客厅墙上,随时可读,铭记在心,成为孝的流水,浸润代代人的心灵。
受尊不在年高,邱孝新的一席话和提议被一大家人一致通过了。
邱能尔从内屋拄着拐杖走出来,面对晚辈们说了句忏悔的话:“咱家以往形成的不好之风,责任主要在我,我愧对祖宗,白白做这个家的掌门人了”,他的声音有点哽咽。
人间没有永恒的夜晚,世界沒有永恒的冬天。邱能尔自此摆脱了冰冷环境下的哆嗦,温暖靠近了他们 。
事隔不久,有人把邱孝新的孝举传到了记者站,招来了省电视台记者对他的釆访——
记者:“在你父辈们不好好尽赡养老人的义务时,你担起了侍侯祖父母的担子,你起初是怎么想的”?
邱孝新:其实很简单,就是不愿让爷爷奶奶继续受痛苦的煎熬。
记者:上有你父辈,你这样做,岂不是给他们弄难堪吗?
邱孝新:爷爷、奶奶对孙子辈都有隔辈儿亲,作为孙子对爷爷、奶奶怎么就不能隔辈儿孝呢!至于父辈们怎么想?随他们的便,但愿对他们以往的做法儿有所触动。应该说已起到了这个作用,有原来的不愿瞻养老人已变成了抢着瞻养。
记者:听说你把孝道文化的某些词句打印成章,分别贴在了各家室内,到底都是些什么文句呢?
邱孝新:都是一些名人说的话,比如:惟孝敬父母,可以解忧;一个人如果使自己的父母伤心,无论他的地位多么显赫,他都是一个卑劣的人;十月胎恩重,三生报答轻;孝子之至,莫大乎尊亲;慈乌尚反哺,羔羊犹跪足。人不孝其亲,不如草与木;生前厚养实为孝,归后薄葬真贤儿…。总共分句录印了一大张,天天仰头看看,总会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吧。
记者:你的实际行动掘开了堵截孝的堤坝,使孝这股清水在你家开始漫流,相信您家的家风会有大的改变的。
邱孝新:家风好外人尊敬,家风差外人鄙视,但愿这股孝道之水代代流淌不息,永不中断。
记者:我打算把你所作之事写篇报道,你同意吗?
邱孝新:请你还是不写为好,给父辈们留些脸面,人都是有点自尊心的。
记者深解邱孝新的心情,便以这么几句结束了他的采访——
树枯枝叶稀,
布谷登枝鸣。
催人播孝种,
发芽开花红。
(2024-5-3日于西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