缱绻于魂梦里的深情守望
文/刘嘉琳
这人世间的期盼,都是扯着心的疼啊,一直疼到梦里,失了魂……
立冬刚过,夜里的雪花就飘下了,窗上也结了霜,柳老汉焦躁和期待的心绪在一起打了结。
女娃儿打电话说要回来,老婆子便早早等在村口了。村子并不大,人也不多,这会儿都没回来,柳老汉后悔让老婆子出去了。拉住门,柳老汉抄起手就往村口赶,因为早年间在工地脚背受了伤,他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。
寒夜透凉,可柳老汉身上披的还是那件破烂不堪的棉大衣,常年胳膊肘处打着厚厚的补丁,花花绿绿的,是老婆子的手艺。夜色笼罩下的那一条风雪路并不平坦,走过去很是费力。雪粒打进柳老汉浑浊的眼睛里,他咳嗽了两声,搂紧了皮帽子,加快了脚步。
手电光中现出老婆子的轮廓,她佝偻着腰,慢慢的来回走着。“你先回去哇!娃儿我等着就行。”柳老汉催促老婆子。
“回去也没啥事,等着吧,回去泡泡脚就行了。”老婆子眯起被风吹得眼泪汪洋的眼睛,用手压了压到处乱飞的花白的头发。
柳老汉不说话了,和老婆子挨在一起,踱着。没一会儿,看见两道摇晃的黄影。越来越近了,终于笨重地停下。老两口的心从刚才就一直跟着它颠簸,停当间赶忙用眼光使劲儿地往车玻璃里面凑。原来,正是朝思暮想的女娃儿!
“爹,妈,我回来了!等久了吧,咱快回家!”女娃儿裹得严严实实地从车门口钻出,一面说着话,一面把行李从车上拽下来。
回家的喜悦,冲淡了女娃儿长途跋涉的辛劳,这会只想好好歇着。柳老汉看着女娃儿疲乏的脸,蓦然心疼。一家人慢慢走回去,雪下的小一点,路上倒也不黏。过了十来分钟,到家了,女娃儿把东西扔在一边,哆嗦的跑到炉子那去烤手了。老婆子衣服都顾不得脱,就钻进厨房去了。柳老汉把老婆子和女娃儿鞋底子上的泥在屋外头磕了磕,把行李箱立在门后,把皮帽子放在炕头上。生怕冻着女娃儿,屋里头的炉子又加了一簸箕炭,用烧火棍拨弄的火旺了些。
“这不到过年时候,咋想起要回来?” 老婆子从厨房端出来一盘盘的菜,招呼女娃儿过去吃饭。招呼女娃儿过去吃饭,菜摆满了小小的饭桌,都是女娃爱吃的。“也没啥,就是想回来看看你们,过几天就走……” 坐了一天的车,女娃儿这会也没什么胃口,端着碗汤和老两口拉呱。
“娃儿你吃菜啊,别光喝汤。”老婆子嗔怪着。柳老汉仔细的瞅着女娃儿的脸,想看出点东西来。女娃儿的脸上,满是兴奋,不停地说着这大半年都发生了点什么,涨工资,同事辞职等等。说到开心的地方,女娃儿脸色红红的,眼睛忽闪着,嘴角带笑,老两口一辈子在土里刨食,也接不上话,支棱起耳朵听着。
“妈,我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,明个带着你和爸去买两身衣裳,上回打电话不是说炉子里头的煤灰老掉出来弄的家里脏的不行,咱换个炉子,这个都用了十几年了。”“买衣裳干啥,浪费钱,自己存着,别乱花。”“不行,必须买。”女娃儿近乎命令道,“再说两身衣裳也花不了多少钱,就当我孝敬你们了,行不?万一今年过年我回不来,提前买上。”
“娃儿你定就行,我跟你妈穿啥都一样。”一直沉默的柳老汉开口了。孩子有孝心,不能扫了兴。
屋外,夜更黑了,连小路都看不到了,雪已经停了,薄薄的一层雪在树枝上趴着。光秃秃的树枝上,依稀还有几片叶子在上面,似乎再来一阵儿风,就会被吹到地上,化在泥里。
女娃儿在的这几天里,老两口腿不疼了,也不咳嗽了。从早到晚不停的在灶台和饭桌之间往返,厨房里灶台的火就没熄过,上边不是炖着汤,就是熬的粥。有人来串门,老两口顾不得招呼了,只围着自己的女娃儿问东问西。串门的邻居也不好意思一直坐着不走,临走前说等哪天再出来晒太阳。
“娃儿回来高兴了哇,看看这老两口都不出去哩。”“是啊,娃好不容易来一趟,一家人能不亲近一下嘛”左邻右舍议论纷纷,言语里透着羡慕。
高兴的日子没几天,女娃儿离家的日子到了,虽然万般不舍,老两口也不能拦着女娃儿走。把腌好的咸菜,熏好的腊肉通通放到行李箱里,本就很满的行李箱塞得快要爆炸了。
联系好的面包车天还没亮就停在家门口,老婆子急匆匆的给女娃儿塞了一叠零碎的钱,柳老汉把女娃儿的行李搬上面包车,竟局促的说不出话来,有不舍,也有挂念。
倒是老婆子,含着泪叮嘱:“娃儿不要不舍得花钱,到了那边给家里回个电话。” “我到了就打电话,爹,妈你俩回屋吧,别在外边站着了,外边冷,我走了啊。想我了就打电话。”车里的女娃儿泪水早已潸然。
面包车摇摇晃晃的驶出村口,老两口互相搀扶着,目送着面包车离开,固执的不肯离去。老婆子用手扶了扶被风吹歪的帽子,顺势也抹去了眼角的泪。老两口何尝不想让女娃儿留下来,家里热热闹闹的。可村里头哪有什么好工作,总不能让娃像他们那样一辈子守着大山。村子里就剩些个老人,他们的娃儿也在外头工作,娃儿们总说工作忙工作忙,平时回来一趟得扣钱,不敢回来。同村的老人和老两口一样不敢轻易给娃们打电话,只能干坐在炕头上,把录音机声音调大,老人们盼着电话铃声响起,能和娃儿说上几句话,在电话里头也不愿意说身体有什么毛病,有了也只是硬扛着,怕花钱,怕检查,怕孩子因为这个回来。再匆匆挂掉,就心满意足了。老人们这一辈子就像只鸟,哺育完小鸟后老的飞不动了,呆在巢穴里,每天盼着小鸟能回来看看。
天上飘下雪花,狠狠刺向柳老汉的膝盖,柳老汉不得不睁开浑浊的眼睛,他从梦中醒来转了转脖子,周围还是那些老人,原来一切都是梦啊!如果可以,柳老汉情愿不要醒来,在梦里陪着老婆子和女娃儿。
冬天的阳光里,柳老汉依旧落寞的坐在墙根晒太阳。爆裂的指甲盖似乎变得更灰了,夹在手指间的旱烟早灭了。午后,人群慢慢散,大家都回家吃饭了。柳老汉缓慢地站起身,伸手拽了拽那件打满补丁的棉大衣,本就不高的个子似乎也更弯了点,跻拉着棉鞋慢慢的往家里走去。
打开门,电视机上方,正是老婆子和女娃儿,黑色镜框里,她娘俩相依相偎着,笑容如花灿烂……